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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陵浊浪 下-全球报道
2023-04-16 06:15:07    哔哩哔哩

成骄

一场久违的雨下过,成骄就消失不见了。


(相关资料图)

嘉陵江上的雾,巴蜀山中的雾,梦中的雾,笼罩住站点。春夏秋冬,冬去春来,春季往后都是灰白色的季节。在灰白色的季节中活着,成骄的五感慢慢退化了。他推开房门,扑面而来灰尘的气味。腐臭像渐变层一样藏在灰尘之下让成骄不得不俯下身子,像狗一样几乎贴在地上嗅探着,摸索过黑暗的长廊绕过沙发椅和电视柜。客厅一侧的厨房,铁器泛着光,用过的碗筷碟泡在水池,冰箱里也找不出什么,它早就坏了。冰箱门上一道,如同腐烂疮疤的棕色泼痕留了数不清的时间——厨房空荡依旧。宿舍里几乎没有容器。或许是什么死在了角落里。

成骄站起身,走进厕所,喷头没拧紧,水珠数秒一滴打在瓷砖上,堆在他的脚边,一些腐臭的成分散发出来:死水的潮味,泥土的腥味和发臭的骨头。还有什么。在狭小的空间里变得浓烈。他拧开水龙头冲了冲,又吊起眼扫视过自己的头然后目光顺着小腹向下盯住脚尖。他一声不吭,把手伸进领口,从里面用力却缓慢地撕开每一颗扣子,把衬衫甩进洗手台和马桶之间的缝隙。

那时,衬衫里的手机响了。成骄跪下去,他闻到了刚刚自己身上带的腐臭味,骨头、死水和泥土……他伸手去够衬衫,把口袋里的手机摸了出来。是家里的电话。他心中酝酿起比平时更多的话却在准备好以前条件反射地摁了接听。

一时间,他不知该呼唤母亲,还是父亲。那端先开了口,是母亲打的电话,问吃饭了吗其实也没多大事就是手机该怎么给他打电话来着?他说之前教你多少次了要在通讯录里找你之前打电话我就和你这么说记不住吗?母亲叹了叹气就说是啊可是打电话怎么说的清楚你又不在这指导我我们晚上做了擂辣椒还说你要是在肯定吃好多。母亲又叹了口气。

“擂辣椒啊……”成骄走到卧室,拉开窗帘,视线搜寻着窗外寻找一句话的开头。今晚无月光,天气依旧很沉,停车场夜灯的光被压得几乎不可见,远一点,站点的水泥楼在夜幕中沉默,它的周围漆黑寂静,偶有几声,是夜班员工从不知何处的阴影里钻出来回归进宿舍。不住宿的员工都走了,他们——

“啊,”成骄拉上窗帘,坐到床上,“让保姆帮你吧。不能就吃点擂辣椒,让她做点好的,打电话也问问她。”

母亲说我早就把她辞了你爸瘫床上翻身把屎把尿外面人哪有自家好再说你以为你现在公务员铁饭碗挣得多点不用考虑自己考虑未来了一天到晚保密工作月月夜班不停也没个时间回来你就没个方法让自己歇歇?

“——妈,”成骄打断了母亲,他沉默了一会,接着说,“我真是脱不开身。你怎么老是自作主张,你想想:有人帮你才能让我爸出门呆会,你这么弄我爸不是被困死在床上了?”

——驾车驶上水泥楼背后穿山跨崖的柏油路汇进一闪一灭却长息不止的车灯流光中,它们上坡,下坡,沿曲折的路线环山穿梭在高楼间格子状的灰色间隙——

成骄不时的沉默。他说自己脱不开身。母亲说:“行了。”他挂断电话,按母亲嘱咐那样入睡。

——那时,重庆霓虹依旧。嘉陵江浊浪下的潜流倒映出模糊扭曲的灯红酒绿顺着灰色的江水上下起伏。而在弥天大雾之上,光污染旋转着。

他想象有一场绵雨,斜斜地打在窗户上,遮蔽城市,雨水上涨,他慢慢下沉。灰白色的季节开始后他就不曾做梦了。但夜晚时分,他会在被窝里打抖,冷汗淋漓,他会捏紧被角,用被子蒙住头,再把手缩回被子里交叉搁在胸前。这样才使他安心,彷佛除了被子的空隙,被子之外都被填满了。就像被灰尘掩埋。

旁边工位的人消失不见了。

柳柳大踏步出现在办公室里。她头发杂白,是染黑后又长出来的,她喜欢黑色,今天的衣服也是黑西装。她一言不发,坐进成骄对面的位置。

成骄站起来说:“组长早。”

柳柳瞥了他一眼,双眼通红肿胀,彻夜未眠。她把笔记本甩在桌上,手里捏着火机和烟,经过成骄,径直走到窗户边,背靠着,吸起来。她扭头盯着楼下看,吸完一支又点起。她回过头说:“操你妈的,小成,这月第二周结束了哈,咱们组负责的杀了七个人。你怎么熬过来的?说说看。不抽烟不喝酒不吸毒不滥交,你是在这呆了十几年的人吗?”

她挥了挥烟:“消失了,挺好,傻逼弄死两个人就什么都干不了了。我昨天还在熬,抽烟,熬,分析数据,熬。那今早起来就吃了沙子似的。小成,你应该再干点什么。唉,咱们人真是越来越少啦!”

成骄摇了摇头说:“这对他们太严格了。”

柳柳慢慢吸着烟:“消失了,灌了记忆删除,辞了,降级了,调走了,处决了。消失不见了就是消失不见了。别说别的,现在开始你负责收尾的事。”

成骄转过身子,他说:“站点这么小,他们要是去了哪我们都会知道。”

“你废话什么呢小成?督察来了啊,”柳柳向窗外别过头去,忽然掐了烟,“操他妈的,督察真来了。”她让成骄递过来笔记本电脑,然后出了办公室。

下了楼,穿过三两上岗的员工,柳柳看到了督察。他刚进大楼,径直向着地下入口走去。他从身边的员工抽出数人,他们都沉默不语地跟在督察身后。督察督察柳柳违心地喊到为什么要这么早去找这个贱逼他穿着白色袍子带着那几个人就像老阎王带着几个刚死的小鬼督察督察她又喊了一次。督察抬起眼就盯住了柳柳,他直直地站着,卷着手中的报告单,直到报告单能塞进实验袍。他说:“C33组长?过来。”他挥手遣散那些身边的研究员,柳柳跟到他身边进了地下设施。他们拐进一条两侧都是气闭锁收容室的长廊,督察斜眼瞅着那些白色的大门,在门后的东西,柳柳绝大多数都无从得知。

“项目现在在哪间?”督察问。

“在十一号房——尸体在十一号房。”

于是他们经过十一号房,走进尽头的会议室。

“报告。”督察伸手接过笔记本阅读起来,过了会,他问,“他添加代码干什么?”

“让注射液和灯光保持最低限度。但是项目从麻痹状态脱离了,灯光又恢复到正常大功率照亮,刺激到了项目,项目想要挣脱,拔了管线,在他拔下自己呼吸面罩的时候停止了生命活动。”

督察掏出一张标有预处理红标的人员档案,读了出来:“他说,‘关怀’……”他在上面填了几笔,收进口袋。他们离开会议室,打开十一号房,走进观察室。几个研究员站到门边,其中一个靠近柳柳想要低声说话,她把他们都推了出去。督察在观察舷窗前缓缓踱步。收容室里三个模糊的人形悬置在空中散发朦胧的光,生命维持装置呈螺旋漏斗状像王冠一样扣在三具浮肿苍白的尸体上膨胀的管线捆住了四肢里面渗出褐黄色的液体那是接近干涸的血液与致幻剂的混合物。柳柳分不清哪具尸体是他,它们都像困在水底的溺死者。

“高级别的转运项目为什么让新人负责?”

“我们人手不足,又调走那么多人,”柳柳伸进口袋去掏烟,只摸到一片空。她靠在门框上,双手交叉,“九七站本来就是小站点,不可能临时收容和转运这么多异常。如果能换种方式,比如不要让他一直保持麻痹状态,在有限的空间内给他自由,或许吊着他的那口气就没了,他就自然死亡了。但是,因为先前那些规定,生命维持装备一堆堆地往他身上挂,就算没事故,他也离不开这里了。从转运他过来开始就是错误。”

督察停下,冲她露出狞笑:“你和那个被追责的人一样:已经不再对骨头、血和尸体有感触了,你们是被无止境的记忆删除造就的累赘。它被完全错用了。那些泛滥的删除许可让死亡麻木,变成庸常,变成同事间的搭话,维持着小站点独成天地的氛围。你们好像还活在学校。九七站对着一潭藏着罪行和无能的死水幻想,想象它能变成永恒流淌的生活小河,静静地,直到时间终结——你们就是这样无能地沉沦着。这世上根本不存在顿悟,无能者和藏着罪行的人,都只有被我革除,都只有被我审判。我就算要一座空棺材似的建筑,也不要有生活的迹象充盈其中。你们没人能脱逃。有些事物是逃不掉的,惊惧会让它们不停彰显。”

他坐下来。督察,他狞笑,背后的黑色标志无色无影。他用沉默继续诉说未完的话语。

柳柳轻轻地呢喃,身子绷直,走几步,停住,双臂在两侧荡下。阵阵战栗中她听到一个模糊的名字,她点点头,拿起笔记本退了出去。老刘拽住她说:“柳组长,我不想在这里盯着它看了。我受不了了。”副组长走上前,欲言又止,而后他看看表,说:“柳姐,又到轮班时间了,我们先走。喂,老刘……老刘……”她轻轻地摇晃脑袋,把手抽开,上了楼,C29小组都站在楼梯上,像在半空中轮转,他们白日下班,走入大雾,几小时后又从雾中涌现。他们住在哪里?她轻轻地摇晃脑袋,双目失神。她回到办公室,成骄不在,几人无声无息,垂眼盯着数据行行闪过,像在梦的边缘。余下的人,他们都消失不见了,她想。她又回到楼下,出了办公楼,雾气压得比昨日更低,眼前缠着白色,一切隐约若现。昨夜凌晨四点三十二,天气也是如此闷重,以至于彻夜未眠时浸染上的低沉阴郁此刻从眼底流了下来流的一点不剩垂在面部像层叠却不漫上滩头的浊浪。她的眼白在外打轱辘,寻着路,拐进三号食堂,她轻轻地摇晃脑袋,走入白炽灯,两颗浑圆的剥壳蛋递到手中。她在靠窗最角落的座位坐下。

成骄放下筷子,说:“组长好。”柳柳坐下后,他继续往小面里堆着辣子。

“早饭要吃这么辣吗?”

“刚刚去看了尸体。我压一压。”

“我是吃不了,老了。你还记不记得我什么时候退休?今年,明年。反正明天我交手续。”

“是啊……”成骄夹起一筷子面,一口口吹着,又把它放回碗里,甩掉点辣椒,“组长,我知道,我会注意健康的。”

“无所谓,之后你就会忘记自己搞烂了身体。但其实,不要信任记忆删除,或许只是致幻剂搞乱了你的记忆。你根本没忘记。还记得——”她说了个模糊的名字,“他死了。他觉得自己在做一件缓缓而行没有尽头的事,而生活也变得不为他所知。那就是记忆删除时的感觉。很漫长,终结感慢慢临近却不到达。你还记得吗?”

“我觉得没有。”

“你们会体会到。我希望你们离开前都忘记这些异常,它们不该到这里,让每个人都杀了人。”

“你没杀他们。我们不是,又不是杀人犯。”成骄愣了愣,“组长,你和早上不同,现在的话我听不懂。你也要被追责吗?”

“或许,我不知道,谁知道呢。我记得记忆删除时的感觉,可能就是——”她合上眼,又睁开,“小成呢?你想过吗?”

“我会一直守着这,像他想的一样。督察有说到他吗?”

“没有。我和你说过,他就是消失了。”

成骄沉默不语。

“还记得吗?我原来的名字叫柳莫黎,后来觉得这名字在基金会太不吉利了。但原来的名字总是挥之不去。就像现在日夜不停,对着死人算数。在记忆删除之后,你觉得你会想起这些吗?”

“我不知道会怎样。而且那时我就不记得了。”

柳柳又去掏烟,但一无所获。于是她掀开窗户,深吸一口气。外面的雾白而反灰。她说:“督察让你到三楼会议室。”

成骄站起身,手插在兜里,走到门口,停了脚步,扭头对柳柳说:“会发生什么?”柳柳摇摇头。他张了张嘴,然后转过身继续走,钻入雾,目不斜视地走进办公楼。他上了楼,走到会议室。督察背对走廊,挡在门口,屋内灯光惨白,人影绰绰。他转身时像在夜色中旋转,无分背面正面。

“他们通常都没有机会,但我给你这次机会,”督察说,他的嘴唇张合却不露出牙齿,“去和身边人告别。”

“为了什么?”

“有些人顽固,有些人害怕,他们会容忍平庸站点的存在——但在帷幕之后,无能本就不应存在。可惜的是,我需要通过揭露其后隐藏的罪责才能做到。而在若无其事的庸常之下,你是最严重的一例:你杀了谁?你杀过哪一个身边人?”

梦的边缘,睡眠之外的昼夜轮转浮现在眼皮上都是死者空洞的倒影落在天空落在地面在落叶的每一面落在他的身后每一寸他不用双脚与身体占据的空间或许没有那么多的死者而是它们倒影的倒影死者的死者。它们有着熟悉的面孔陌生人死后他的面孔就变得熟悉像被铁洞穿的空洞有探照灯的照亮般清晰。别入梦死者呢喃着别入梦看着它们的致命伤它们呢喃着每一寸都是你的五脏六腑。

成骄不停地发抖,他看到雨幕渐渐褪去,裸露的土地上荒芜纵横。窒息感一拥而上,那是雾气再次弥漫。在灰白色的季节中,他做了第一个梦。他向着死者坠去。

那时的季节,柳树噼啪抽出绿芽。大巴摇摇摆摆,把他的心脏顶到了喉咙眼。一位似乎与想象不符的年轻人笑着出现,把他们领进大堂。几位老成的职员站在台下调试机器,灰色的幻灯片闪过,年轻人站在他背后悄声开口,你怎么这么紧张?不觉得有点像看电影,说着坐到旁边。他别过头去,强忍呕意。那时,第一位职员上台,客套一番,说了几句重庆话,又提问是否有本地人。一位渝北区的新人举起手。那位职员笑着说,正好。他播放幻灯片,新人们看到渝北区血肉横飞,碎骨刺出身体的人飘在江面。成骄立刻翻过几排座椅冲出门外,大口呕吐。年轻人跟上来,递出纸巾,又拍背关切。等他呕尽,又说,这可不行,招聘怎么和你说的?别看我们站点虽小,却因为监控时时会见到……看他又弯下腰,年轻人闭了嘴。此时,那第一位职员职员已经讲完走出来抽烟。他站到成骄身侧,毫不掩饰说,这可不行。成骄盯着地上的呕吐物,里面有碎辣椒和几块馍,他咬咬牙,甩开年轻人回了礼堂。出乎意料,会场内寂静无声,成骄望了望年轻人,也是泰然处之,不禁感到一阵脸红。他回到座位,集中注意在台上:一组照片,人们像是胆囊破裂一样爆炸。他愣住半晌,而后意识到自己正大喘着气。年轻人递过一张纸,他接过,捂住嘴。突如其来的一阵嚎哭却把即将来到的不适感压回胃中。那位渝北区的新人站起,声音像被撕裂,他跺脚大喊,爷爷告诉我他们是煤气爆炸死的!随后瘫在椅子上,发出阵阵抽吸。颤抖的私语向四周扩散蔓延。年轻人略带惋惜地说,不行就到这吧。又扭头问成骄作何感想。成骄把纸捏在掌心,吞了口空气,缓缓说道,我不会让渝北区再爆炸的,也不会让自己爆炸的。他想了想又补充说,我不会走的,爸妈会因为这个为我骄傲的。

入职培训草草收场,休整一夜后,前辈就带上新人熟悉岗位。年轻人领着成骄来到一扇巨大的气闭锁前,告诉他,工作就是坐到前面的监视位,每天好好地盯着上面的数值。

成骄走到气闭锁前,阀门、活塞和拉杆交错,铁制而陌生,好像是一面堵进他心中的墙。他问年轻人,那里面是什么?

年轻人说,渝北区,重庆或是整个中国。确切地说,是一千米下的嘉陵江。

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冰冷的触感贯通。他听到暗哑干涩的声音,像是破唱针划过损毁的胶面。于是他想象到了灰色的江水,刮过无边际的黑色河床,潜藏在城市之下酝酿。他离开气闭锁,坐进背对大门的监视位。仪表盘转着,数字跳着。他认真而坚定地说,我会守护这里的。年轻人凑到他身边,他慌忙站起来。年轻人轻笑一声,拍拍椅子示意,随后就向出口走去。他低着头又坐下。

年轻人停住脚步,转头说,如果你无聊了我可以借你小说。

他抬头,面对笑容心中一颤。他喊道,不用了!我会守护这里的。年轻人摆摆手,离开了。他扭头望向大门。再回过头背对它时,彷佛有什么东西被背上了身,他害怕它压垮自己,又为自己身下一片小小的安全天地而激动。

雾气漫无边际,压得比往日更低。柳柳开车兜兜转转,也没找到出口。她索性停车,打开收音机,从相声节目到路况,听到大面积拥堵时她又调到广告,在广告之后切片采样似地切换过几个音乐流派。经过一阵歇斯底里的噪音狂欢,她关上收音机,拿起副驾驶上一叠厚厚的文件。那时小雨徐徐而下,穿过云雾。她并未在意,流水似的经历在纸面上一张续着一张,大多在旁标着待处理字样。她抬起头时,眼前已然开阔,原来她就停在收费亭旁。她打开雨刷,发动汽车,想了想又熄火,下车。

她环视停车场四周。天空露了出来,是透着微光的干枯的黄褐色,冷风吹动几朵残云,太阳依旧不见。站点萦绕的白雾还没完全消散,轮廓比路边插得几棵树干还要黯淡。背后的城市上空,阴沉的雨云刚刚抵达,还未降下驱散雾气的雨水。

“操他妈的,”她点起一根烟,从耳后捻出一撮白发,“好像荒原一样。”

他回想起一句话:“最好在宿舍多准备些食物,死亡会无处不在,你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就是避难所。或是活棺材。”他没有听。他的屋子空空如也,没有食物,冰箱塞满止疼药和安眠药,剂量足够大,让他回想到记忆删除推入身体的感觉。

他打开洗衣机,放水,走进厕所,把那件衬衫抽出。他找着口袋里可能会遗漏的东西,把它翻过来。干成褐色的血迹裹满内衬。

是垂死者的血,像潮水一样从头顶顺下,漫过脖颈,流过肩膀,双臂,从袖管滴落出来,在地板汇聚。这是最后一部分的味道,近乎辛辣的血腥味。他闻到了。他听到了,嘉陵江的江水卷起,层层叠叠轰隆作响,却不曾落下。每一位向他侧目而视的研究员的蹒跚,每一声垂死者的哀嚎。它们在耳腔与视神经中昼夜震荡,却被白雾消解。他逃入这茫茫白雾,沿江狂奔。他的影子落在浊浪中,沉入河床,和月的倒影、城市的倒影一样,浸满江水,再不会升起。

成骄杀过人。那时,卡住的大门缓缓合拢,游动的黑暗向深处褪去。他背抵大门坐下,门后深处的血液在半空喷出成扇形汩汩流淌,黑暗在其中流动。他低不可闻地念叨着话语。我是爱她的,他说,她死了。年轻人是沉默的,她跪在地上没有一丝色彩,白骨毕露,折断的四肢像错乱野兽的笼中狂舞。吞没一切后,江水会继续流动。

成骄起身,站在烟与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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